神对人之爱即使不在。人与人也当互相爱啊!我想。于是,临走时一把握住他的手:“你们两个在这个城市都不容易,更要彼此接纳搀扶着一步步的走啊!干吗还互相伤害?怎么说没人把你当兄弟呢?我就愿意把你当自己的兄弟!”他眼里似乎有泪,但不说话。
看他们又和好如初了,带着饱含祝福的微笑和叹息,我突然心里被一种很温情的东西包裹住了,似乎,不,的确,也是一种灵魂幸福体验,比思出海德格尔澄明之境更澄明的灵魂幸福体验。刹那间,无数热泪盈眶。我突然怀疑,也许,哪怕微弱的,但活生生的爱比“高贵的”,形而上的思更重要?起码对我而言,这两个孩子比海德格尔更重要。因为,因为,我们人心,都是肉长的啊!
亲爱的知识分子朋友,如果你有时间,能不能读一读《小小王子》这本书,里面有个学者,只关心永恒问题,认为一朵玫瑰花儿是不重要的,会消失,太不够永恒了!可小小王子说,我对我的花儿的爱,难道不比你的火山研究永恒?他执着地相信,爱和被爱是世界上最重要,甚至唯一重要的东西。
真的,今天,多少人文学科的知识分子,忙着研究唐诗宋词山水田园派,却不会停下脚步,对路边的小花小草小麻雀送上一个谦逊的微笑;多少理科的知识分子忙着写解剖学试验报告,却不会在动解剖刀前,对垂死的那只小兔子送上怜悯忏悔的一瞥。我们已经学不会爱了!在这样一个技术主义,实证逻辑,工具理性成为新的形而上学的时代,我们活生生的心灵也被冷冰冰的理性和热闹闹的欲望所代替!包括艺术、诗歌、音乐,眼泪已经不在场了。因为我们认为眼泪是一种矫情和煽情,缺少对生活批判性的反省和反讽。我承认:在超验者沉重的挚爱尚未安慰我们沉重的肉身,任何眼泪都无处安息。有些作伪的流泪更变成了无病呻吟。但是,我们岂能因此而看轻眼泪本身的柔弱,否定眼泪本身的真诚?
我自己就曾是如此嘲笑眼泪的一个女知识分子,由于潜意识持智慧上与精神上的双重骄傲立场,我看不起那些无知无识的底层人群,认为自己要启蒙他们;也看不起那些在学术上争名夺利勾心斗角的知识政客,认为自己比他们高洁。可是,却不知这就是自夸!在供给我粮食和蔬菜的黄土地面前,在那么高的天空面前,在一个刚出生的婴孩面前,在一颗默默无闻的含羞草面前,我未曾谦卑,甚至未曾留意!!!
四、从女尼采到冰心:爱的复苏
你使它安然无恙;在他的夜之空间,/你搀入更有人情的空间――出自你的心,/满是庇护的心。夜的灯烛,/你不是置人黑暗,不,你置入/你更近的亲在,恍若友情之光。/没有一种声响,你不曾含笑解释,/好像你早就知道,楼板何时迸裂……/而他聆听着,松弛下来,你轻柔的起身/竟有这般威力;他的命运从高高的大氅/退到衣橱背后,他的不安的未来/悄悄隐退,藏入窗帘的皱褶。/《杜伊诺哀歌》之三
是什么让我情感(爱)彻底苏醒的呢?是爱本身!前面章节我已说过,其实我是盼望诗意盎然又生机盎然的人间温情的,或说,柏拉图式的灵魂之爱(本体界)在日常生活中(现象界)得以合一。由于意识到小小王子所反思的问题:爱的重要性,我慢慢学会去恢复与真实世界的源初关系,静静地在大自然中散步,静静地去看遛狗的老人和推着婴儿车的母亲。静静地收集平凡生活中的感动。
这里还要感谢我们宿舍另外三个女孩:小马,小朱,小华。
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大都是在一种严苛多于慈爱的文革后家庭中长大的。家里人对我们的爱,就是推心置腹地告诉自己的小孩子,外头人是多么的坏,怎样的卖友,吮血,骗人不眨眼。社会太残酷了!所以,一定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后谁也不怕了。我们四个人一致发现,没考上大学前,毫无自由,父母大棒政策是家常便饭,整天拿人家孩子比,学习不好时骂你猪狗都不如。可一考上了,马上奉你为座上宾,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然除了一句:以后交男朋友千万要小心。男人坏着呢!感情?爱?这玩意最靠不住了。只有钱,社会地位,自己成为强者才是真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其实,今天我要在这里说,不管他们给我们灌输了多少“防人”智慧。他们仍然是爱我们的——想当然地以他们的经验来爱,而不是按孩子的情感真实需要来爱。更何况,文革中人与人怎样批斗挨整,仇恨杀戮,他们看得太多,受得太多,也“吃亏”得太多。他们把这适者生存的伟大智慧又真诚地传授给我们。有人说,文革毁了一代人的心灵。我要说,不,是两代人的。而我们这一代(人与人狂热攻击的政治时代刚过,人与人冷漠防范的商业时代又来)如果仍然相信弱肉强食,自我强力比平等相爱更重要,并又真诚地把经验传授给我们将来的孩子,毁的将是第三代,第四代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