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潘五一   播音：冬 梅

　　“没钱，真的好苦啊。”这是我经常听到的一句话。

　　1999年，我被表妹夫骗去广州，说是在一家饭店记帐，结果是去饭店打扫，洗菜洗碗，收拾餐桌，每月工资300元，包吃包住，算是特殊照顾。住的是男女同住的一间地下室，吃的是剩饭剩菜，客人吃剩的红烧肉、虾子和没有动过筷子的全鸡全鸦是不给吃的，因为回收后要第二次端上餐桌。

　　一次，我与另一个勤杂工上楼收拾桌子，他发现客人的火锅里还有一个羊蝎子，盘子里还有几块红烧肉，他抓起羊蝎子放在口袋中，说是准备晚上下班后当夜宵。几块红烧肉，一块一块往嘴里塞咽下。其实我也想吃，只是怕被发现了被解雇。旁边的顾客好奇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条狗。

　　没钱，真的可以让人卑微到不如狗的地步。流浪狗，总会遇到好心人给点吃的，但流浪人却不一定能讨上一口水。如果有钱人家的一条狗病了，可能要去住院，而且牵动着多人的心。而人病了，若是没钱，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想去住院，那简直是做梦。如果不是亲历一次，哪能知道个中之苦。

　　穷苦人的日子，更多的是难以想象的辛酸。他们都是靠着自己的手赚钱养家，活一天就要干一天。

　　他们不敢去干净的馆子吃饭。上了年纪的农民工不会用手机抢票，只能去火车站排队购票，可没有买到票，就在大厅席地而睡。

　　他们向工头讨薪，像一个乞丐，甚者还会被工头殴打。

　　我曾被表弟骗去吉林延边一工地，说是搞财务，结果叫我做苦力，每天十四个小时，几个月没能出工地。最后结帐时，每天20元计工资，还要扣掉吃饭钱和住工棚钱。

　　我对工头说：“不是说好50元一天包吃包住的吗？”工头说：“那是随便说说的嘛。”我说“你怎么可以随便说说呢？”他说“不这么说，你还要我怎么说啊！难道我还要听你怎么说？”

　　另一个农民工不服气，结果被打伤，吃了哑巴亏，工资全抵医药费了。

　　现在有一些人不打工了，他们找到自由的职业。就在这个夏天，我亲眼看见一对夫妻，在垃圾桶里捡纸箱矿泉水瓶。他们把空水瓶拣出来踩瘪，放进塑袋子里。妻子意外发现有一瓶别人喝剩的饮料，捡起来，吸了起来，又递给丈夫，丈夫也喝了。夫妻俩充满了孩子才有的满足，还有那青年人不曾拥有的爱情的甜美。

　　对没钱的人来说，基本生活都没保障，能吃饱、穿暖，还能再奢望什么呢。

　　人与人之间，有时中间只隔着一条马路。路的那边，人住高楼，这一边，人一身泥；那一边，家里酒肉发臭，这一边只能啃馒头；那一边丢掉的衣服，这一边的人捡来，还可以再穿上很多年。

　　在考场外面的现场，那一边的人早已在三天前就预定了营养餐，而这一边环卫工妈妈给儿子第一次送上一瓶牛奶。

　　我的一个侄女，在一所大学读书。在村里人看来，她算出人头地了，可侄女却一直抬不起头，因为她家里实在太穷了：一家人，全靠母亲干农活养家糊口。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女儿每次向母亲伸手要钱，都觉得很为难。

　　从上初中起，女儿都是靠打寒、暑假零工赚取学费。

　　在大学里，有相恋的男孩请她吃饭，她第一次吃到梦幻般的鱼肉，感动得流下幸福的眼泪。但当男友问起她的家庭情况时，就触及她心里的痛处。慢慢地，她甚至觉得自己这样的穷女孩不配谈恋爱，不配得到人的喜欢。思来想去，女生向男友提出了分手。一段恋情，就这样泡汤。

　　一个人如果小时候生存在贫穷的环境，长大后，也会习惯性地认为自己不配拥有美好的未来。

　　很多家境贫寒的人，明明有条件不错的对象，却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狠心拒绝对方；明明能考上大学，却因为付不起学费，转头去打工；有人好不容易大学毕业，却因为没有背景，面试总是通不过，还得去工地为初中的同学做小工。

　　你体验过缴不起学费被罚站在教室门外的羞辱吗？你亲历过吃不饱饭猛喝开水充饥的辛酸吗？你见过看不起病放弃治疗的绝望吗？

　　他们犯不起错，怕被解雇，他们加班加点，忍气吞声，拼命做工，累成一条狗。他们在别人的屋檐下，有立锥之地，但挺不起腰背。

　　今年夏天，69岁的货车司机把别人开车，每天凌晨2点出车，凌晨4点到达目的地，上货下货全靠他一个人。

　　回家途中，老板则去足浴店快乐大睡，司机却在车上度过，饭点时老板带份快餐给他。

　　一天，在途中他突然把车停在了路边，因连续高温中暑，脸色苍白，口吐白沬。被送到医院时，体温达到了41度，超过了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前一天，他还向同行说过，这么热的天给再高的钱都不想干。

　　话虽如此，可还是去了。

　　这三年的反反复复，大部分时间他只能闲在家里，偶尔接点散活。今年，他又开始了老本行。即便顶着37度的高温，也没停下来过。

　　家人也曾劝过他，不要这么拼。司机心里想，家里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趁着自己还能动弹，多赚一点是一点。

　　可是自从这次中暑以后，老板不要他了。

　　我见过炎炎烈日下，一工地上，几个老头子卸载刚出厂的水泥，特别烫，老头子不得不加速。豆粒大的汗水不停从额头滚落下来，脸上抹上了水泥灰。

　　他干着最重最脏的体力活，换取一点血汗钱，还有被洪水臭水浸泡过的西瓜。

　　不是他们把自己看成奴才，而是因为搬水泥是多起来的工资。与老板关系一般的，还轮不到搬。

　　他们为了一家老小，忍受着吆喝、羞辱，和焦躁不安。

　　他们不敢喊累，也不敢停下。他们生病挂水了，也不敢说，怕老板解雇。

　　他们回家，有时连澡都没力气洗，吃点饭，闭上眼睛，倒头就睡。看不见梦，看不见希望，看不见休息，梦里还在干没完没了的活。

　　一个50岁的男人，租在我的隔壁，做建筑工。儿子大学也快毕业了，房子也买好了，正准备自己装修，生活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大的压力，心想这一辈子快要苦出头了。

　　又是今年夏天，一天，他突然感觉身体不适，就去医院检查，意外查出是胃癌。他知道是长年累月饿出来的。

　　他不敢告诉儿子，独自开始治疗。

　　这次儿子放暑假，回家发现父亲头发都掉得差不多了，就问父亲。父亲不知该如何回答，但还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聪明的人头发少，不然我怎么生你这个聪明的儿子呢。”

　　说完，他躲开儿子，去没人的地方放声痛哭，“儿子从小就失去母爱，现在又要失去我这个无能的父亲。我是多么希望等到儿子找到工作，讨个老婆生个孙子那一天啊！”

　　后来的日子，他每天还是照旧去工地上班。他想等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可以给儿子多留点钱。

　　这么热的天，他从来没有休息过。他除了像一台机器一样不停地工作，真是别无他法。老板不允许他停下来，他自己也不想停下来。他想干到倒在地上，再睡他个直到永远。

　　我们每天都被劳苦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直不起腰，为家庭，为身体，但其中不过是劳苦愁烦，连夜间心也不安，一生都在劳累愁苦中度过。

　　我们之所以活得累，是因为许多事情放不下，但劳动有歇息的时候，要停下繁忙的脚步；把你的重担卸下，不要忧虑吃什么、穿什么。背不动的，要放下；伤不起的，要看淡；想不通的，不去想。不要再说“没钱，真的好苦啊”的话。

　　因为我们已经得着喜乐和平安，因为眼前的苦楚是暂时的，将来却是有指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