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今夜,我们都在查尔斯顿 ——白人青年教堂射杀9黑人之后
距我一个多小时车程的枪击案
美国时间6月17日晚上9点,查尔斯顿枪击案发生了。
发生枪击案的教堂——以马内利非洲卫理公会——是美国最早的黑人教会之一。像每周三晚上一样,一小群黑人基督徒聚集,在他们所爱的的牧师Clementa Pinckney带领下学习圣经,祷告。他们热情地欢迎了一位21岁的白人青年,Dylann Roof,一同参加他们的查经和祷告。约一个小时,这位年轻人站起来突然拔枪射击,并说:“我来这里是为了杀黑人”,他射杀9人,包括Pinckney牧师,之后逃逸,一天后被捕。
查尔斯顿,南卡的明珠,距离我所在的哥伦比亚市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她是唯一一座在南北战争中没有被北军焚毁的城市,因教堂美丽且数目众多被称为南部的“圣城”。色彩斑斓的南欧风格建筑历经百年,错落有致,被各种奇花异草簇拥,完整地保留了老南部的优雅,安然与骄傲。高大俊俏的白马拉着富丽堂皇的马车载着各地的游客漫步在沿海的大街上。最早的奴隶市场在这里,独立战争,南北战争和二战的古迹在这里,“乱世佳人”中那些恢弘的庄园在这里,那些埋葬开国元勋的古老教堂也在这里。
这是我在美国哥伦比亚国际大学辅导专业,一所基督教大学,参加一个暑期密集课程的第三天,叫counseling grief and loss,关于如何辅导伤痛与苦难中的人。全班有二三十人,有美国白人,黑人,意大利人,巴西人,印度人,一位台湾人,还有我来自中国大陆。我们带着各自的背景,各自的伤痛,聚在一起,要学习成为安慰者。
6月18日清晨,当我走进教室时,看到同学们三三两两的聚集,谈论昨晚的枪击事件,空气中弥漫着震惊与伤痛,却没有我想象之中的愤怒受伤的情绪。之后我们开始课前的敬拜,由一位黑人女同学带领,白人男生弹吉他。
枪击案中9人死亡,图为其中8名受害者照片
她读了罗马书第八章,然后全班开始缓缓的唱,唱神的爱与全能,唱黑暗不能胜过光,开始有人默默的哭。之后大家开始为这次枪击事件祷告,有人为死难者家属祈求安慰,有人表达不理解但仍相信神的美意,有人恳求神藉着这些弟兄姐妹殉道的血来唤醒、复兴这个国家。
然后,我听到,开始有人为那个杀人凶手祷告说:“主啊,怜悯这个年轻人,照亮他的心,吸引他认识你。虽然他杀害你的百姓,但当他回转时,他都会发现张开的双臂迎接他回家……”我站在最后一排,看着这一小群人,他们用手臂环绕着彼此,白皮肤与黑皮肤交织,带着各国口音的英语彼此应和,他们是那么不一样,却因为同一位主,同一种爱成为一个生命共同体,反射出天国温暖的光彩。
然而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人被种族仇恨驱动,走进神的家,肆意屠杀正在祷告与敬拜中的人们,只是因为他们的肤色是黑的。
这一周的课程带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情感的起伏,每天都充满伤痛和眼泪。我们一起分享每个人经历的悲伤与失去,一个人的故事总会引得别人一起哭泣。
被抛弃、虐待的童年,父母的死亡或离异,兄弟姐妹的夭折,车祸,谋杀,流产,癌症,被迫的堕胎,最爱之人的离去,破碎的婚姻,家暴,因信仰被家族弃绝,因宣教失去家乡与身份的孩子,孩子被杀,配偶几十年的性瘾症……我们也一同回顾并感受了近几十年来世界上发生的那些重大的苦难:二战集中营,红色高棉屠杀,多起种族灭绝,恐怖袭击,被杀害的阿米什人,被IS斩首的基督徒,战争难民,挣扎在饥荒、瘟疫、地震和各种天灾人祸中的人们……
我们听到一位年轻人的故事:塔利班分子闯入他的家,在他面前割掉了他父母和年幼的妹妹的头;我们为一个场景哭泣:八个月大的胎儿被注射后引产,出来时手里握着一块肉,是在剧痛中从自己身上抠下来的;我们为一些家庭痛苦:父母或婴儿感染埃博拉病毒,只能眼睁睁看他们死去,却不能将他们抱在怀中……
中午快下课时,收到学校的安全通知:这个年轻人有可能逃到我们所在的郡,因为他可能是在这里长大的。大家走路时要谨慎,有情况随时报警。哦,他不是什么怪物,他和我走过同样的街道,喝过同一个公司供的水,他或许就是一位与我擦肩而过的路人。然而我知道魔鬼那狮子般的脚踪也曾走过我们的街道,四处寻找可吞吃的人。它找到这个年轻人,将他吞吃了。
6月20日,据媒体报道,美国警方将这起教堂枪杀案列为“仇恨犯罪”。早些时候,现年21岁的疑犯鲁夫在查尔斯顿法院出庭,他被控九项谋杀罪。
现年21岁的疑犯鲁夫
我时常想,生与死,哪个力量更强大?似乎是后者。生,十月怀胎,在剧痛中分娩,然后是无数的哺乳,喂养,数不清的不眠之夜,操碎了的心,一日一日,一年一年,一个生命才能渐渐长大成熟。死,只需一秒,扣动扳机的瞬间,一个生命就被剥夺。
我也常想,爱与邪恶,哪个力量更强大?似乎亦是后者。被强奸的幼女,在顷刻间被蹂躏,破碎与羞耻却要伴随她几十年,多少的安慰、陪伴、劝导看来都如杯水车薪。
善、正义、生命,这些美好的词汇,在罪恶、不公与死亡面前显得那么柔弱,如婴儿般吹弹可破。然而,我难以明白,为何这世界仍是生生不息,为何我们的生活仍能充满爱与欢笑,为何仍有阳光雨露滋润滋润这罪恶满盈的世界?为何宇宙的主宰来救赎人类的礼物竟是一个娇嫩的婴儿?为何神选定胜过罪恶与死亡的方式竟是让人的罪恶钉死自己的儿子?
我看着本课的教授,一位六十多岁有些微胖的女士,欢快,幽默,充满活力。谁能想到,她的父母酗酒,各自离婚三次,她从小被殴打,性虐待,她的母亲把她给别的男人糟蹋来换零花钱。她被遗弃在家,多年以狗食和啤酒维生,很小就酗酒,染上各种恶习,生产后她又如法炮制,虐待自己的女儿。就是这个破碎不堪的生命,被神从垃圾堆中拾起来,清洗干净,重新塑造,成为贵重的器皿。她把自己倾倒给这世界上受苦的人们,她和她的丈夫几十次搬家,总是住在难民营边上,第一时间服务那些惊恐破碎的人群。
她在辅导和医疗方面取得好几个硕士博士学位,她成为安慰者与医治者,她一天能辅导近15个想自杀或杀人的人,不停地处理各种危机,她也在大学和各种机构教课。曾被她虐待的女儿在神的恩典中成为优秀的心理辅导师,被教会按立为执事,她所有的儿女和孙辈儿女都爱神,事奉神。
我看着教授的一位老朋友,Dianne B. Collard,一位优雅,安详的女士。当她和丈夫在东欧宣教的时候,她的大儿子无故被谋杀,她的世界天塌地陷。之后的二十年,她一次次在极度痛苦中与神相遇,她选择不被灾难毁灭,她选择用她的遭遇荣耀神,建造人。
她选择饶恕。她给监狱里的凶手写信告诉他,因为神的爱她饶恕他,通过一次次的通信,这位残暴的杀人犯悔改、归向主,后来竟渐渐成为她们家庭的一员。她的书《I choose to Forgive》 被译为17种语言,在世界各地安慰鼓励那些悲痛欲绝的人们,也被赠送给那些被IS屠杀的基督徒的家属。
我看着那位印度同学,她曾因信耶稣被家族迫害、弃绝,然而神使用她带领了许多家人亲族归向主,以至于那些逼迫她的人都说:“我们知道凡走进你家的人出门时都变成基督徒!”
这些环绕在我身边的人,或男或女,或年长或年轻,他们都曾走过破碎、失败、痛苦,然而他们一个个站在这儿,爱着,笑着,服事着。仍是有挣扎,仍是有眼泪,但他们渐渐成为负伤的医治者。
据媒体报道,当受害者家属在法庭上直面疑犯鲁夫发言时,他面无表情。
一名在枪杀案中失去母亲的女子埃塞尔·兰斯表示,“你夺走了我非常珍惜的人。我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与她说话了。”
这名受害者的女儿说,“我再也不能拥抱她了。但我饶恕你。愿主怜悯你的灵魂”。
另一名受害者迈拉·汤普森的亲属安东尼在法庭上呼吁疑犯鲁夫忏悔,并说:“我饶恕你,我的家人也饶恕你。”
6月19日,疑犯鲁夫的家人通过律师发表了一份声明。该声明说:“我们都被受害者家人在经历如此可怕的痛苦时刻,所展现的主的宽恕和爱的言词所感动”。
我又想到那位被枪杀的牧师,他13岁就被主呼召,走上服事的道路。他的一生奉献在神的祭坛上,奉献给神的百姓。他充满爱与热情,传扬基督的福音,也被选为议员在公共领域服务公众,最后在赞美与祷告中结束了地上短暂的生命。我虽然为他的遭遇难过,为他留下的家人痛苦,但我竟有些羡慕他,羡慕他得胜的生命与死亡。
是的,他们得胜了,这9位在祷告中被基督迎回天家的弟兄姐妹,虽然他们看上去那么软弱,手无寸铁地用身躯承受子弹,如羔羊般被宰杀,默默无声。那位凶手看似得胜了,然而他显露出的是极度的怯懦与丑陋。这怯懦与丑陋使我们不能爱与接纳与我们不同的人,使我们仇恨、争竞、歧视、彼此伤害,这怯懦与丑陋根植于我们每一个人的罪性。
美国教授走上讲台,读了一段但以理为自己的同胞以色列人祷告认罪的经文,然后她开始哭泣,祷告:“天父啊,我,一个白人女性,来到你的面前,为我的种族,我的国家向你认罪,悔改。我们犯罪了,我们得罪了你,我们以罪恶和残忍对待我们的黑人弟兄姐妹……”
许多白人同学都哭了,加入认罪祷告之中,然后黑人同学也哭了。当她结束祷告时,一位黑人男同学走上讲台,拉着教授的手祷告:“天父啊,我一个黑人男性,来到你的面前,我为这个国家中那么多以尊重和爱对待黑人的白人感谢你,为他们舍己的服事感谢你。我为我们黑人认罪,我们一边说我们受到欺压和歧视,我们一边犯罪。我们心里充满恶毒和愤怒,我们彼此伤害,彼此欺压,我们求你的赦免,我们求你拯救这个正在堕落的国家……”
眼泪不停的流,恩典、平安与合一的相爱充满整个教室。在这个伤痛的时刻,我们一起经历从天上流淌下来的医治与安慰。
我们有这宝贝放在瓦器里,要显明这莫大的能力是出于神,不是出于我们。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心里作难,却不致失望;遭逼迫,却不被丢弃;打倒了,却不致死亡;身上常带着耶稣的死,使耶稣的生也显明在我们身上。
回到家,看到我快要两岁的女儿,她的小脸白净,眼睛明亮,她跑过来抱着我,捧着我的脸亲,小嘴说个不停。我也感到6个多月的胎儿在我腹中欢快地跳动,让我感受生命的力量。想着这两个孩子,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将要进入一个危险邪恶的世界,一个充满痛苦与失落的世界,心里不禁一阵哆嗦。
谁都不能保证他们不会经历我们在课上谈论的那一切苦难。我不知他们明天的道路如何,但我知道是谁牵着他们的手。在那钉痕的双手中,他们必不怕那能杀身体不能杀灵魂的。爱里没有惧怕,爱既完全,就把惧怕除去了。
这天早晨,大家一起唱了一首歌,我将歌词译在下面,献给那9位死去的黑人弟兄姐妹,你们的主已得胜:
You unravel me, with a melody
You surround me with a song
Of deliverance, from my enemies
Till all my fears are gone
你以美音降服我,
你以歌声环绕我,
你救我脱离仇敌,
直到我不再惧怕。
I'm no longer a slave to fear
I am a child of God
I'm no longer a slave to fear
I am a child of God
我不再是恐惧的奴隶,
我已是神的儿女!
我不再是恐惧的奴隶,
我已是神的儿女。
From my mothers womb
You have chosen me
Love has called my name
I've been born again, into your family
Your blood flows through my veins
当我还在母腹之中,
你就已经拣选我。
爱在呼唤我的名字,
你重生了我,引我进入你的家,
你的血液流淌在我里面。
You split the sea
So I could walk right through it
All my fears were drowned in perfect love
You rescued me
So I could stand and sing
I am child of God…
你分开了海,
让我行在其中,
我的恐惧被爱掩埋,
你救赎了我,
让我站立,让我歌唱,
我已是神的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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