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界上主要宗教的历史都很久远,基督教、犹太教、佛教有两千年以上的历史,伊斯兰教有1300多年的历史,中国土生土长的道教有1800多年的历史。宗教不仅存在于历史中,也同样活生生地存在于现实和可以预见的未来中。据最近的统计,全世界信仰宗教的人口比重已经上升到85%,约三分之一(22亿)是基督徒。[②]皮尤宗教和公共生活论坛(Pew Forum on Religion and Public Life)在最近一次调查中得出的结论是,美国依然有92%的人相信上帝。
那么,一个马上涌出的问题是:活在这个据说已经拥有高度文明的世界上的人类为何还需要宗教?在中国的最近半个世纪,对于宗教的评价,简单的“幻想论”、“鸦片论”和“落后论”曾长期流行,这种局面的打破是从“宗教是文化”的宗教观开始的。[③]从这个理论缺口入手,中国学术界对于宗教的认识逐渐丰富起来。例如中国人民大学方立天教授近年曾经在一篇《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宗教观》的文章里认为宗教的存在价值,可以从不同角度考察,如侧重于社会角度,有政治、经济、教育、道德、文化等功能、作用;若侧重于个人角度,则有信仰、认识、调适、慰藉等功能。[④]
综合学术界近年来对宗教的存在价值的种种的评价,我们可以把宗教的存在价值归纳概括表述为宗教的三大功能:文化承载、社会整合、回答终极关怀。
1、文化承载。
考察人类历史,我们不难看见,在古代社会,宗教在各个民族的存在状态往往既是特别居于一个民族的文化金字塔顶端,又常常笼罩了一个民族的文化金字塔的整个全身。在人类文化金字塔上,政治的位置是较高的,政治对于社会的影响力是有目共睹无可置疑的,而处于人类文化金字塔顶端的宗教对于社会的笼罩影响力却少有人注意。很少有人意识到,任何国家的政治悲剧,任何政党的悲剧,归根结底,都是源于一个民族的文化悲剧,准确地说,源于这个民族的信仰悲剧。由于宗教依托于超人间、超自然的力量,在塑造民族的价值观念、思维方式、行为规范、风俗习惯方面具有其他文化成分不可比拟的深刻作用。在某个宗教长期笼罩的地区,所谓的文化就是这个宗教的无孔不入的“教化”,事实上这个宗教就成为了接受其传播的民族在一段历史时空里民族文化的承载体,在这个宗教里可以装入哲学世界观、政治法典和权力合法性解释、伦理道德和风俗习惯的无形规范、个体人心的盼望和寄托、各类艺术(文学、音乐、美术、建筑)的内容和风格、自然科学的经验积累和朴素解释等等。这种局面到政教分离时期开始改观,但是宗教对一个文化体系影响的惯性,直到各大宗教的世俗化比较充分地展开后的历史时期才可以不用“笼罩”一词来描述。虽然这种“宗教笼罩社会”的局面当今仅仅在局部地区仍然存在,但是我们今天回顾历史的时候,我们面对各大传统文化体系的时候,实际上不能不说一定意义上就是面对各大传统宗教。诚如在《中国宗教与中国文化》[⑤]“总序”中作者所指出的:“人类的一切宗教都是人类的文化创造,是人类文化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中国宗教与中国文化的关系也是这样。这是一条为全部人类历史、思想史证明了的普遍原理。” 著名新儒家梁漱溟先生说:“人类文化都是以宗教开端;且每依宗教为中心。人群秩序及政治,导源于宗教,人的思想知识以至各种学术,亦无不导源于宗教。”“我们知道,非有较高文化不能形成一大民族;而此一大民族之统一,却每都有赖一个大宗教。”并指出:“为了维持社会,发展文化,尤其少不了宗教。”[⑥]
2、社会整合
宗教的第二个显而易见的作用是不同层面的人群整合。今天,从个体民族部落到一个国家到一个地区乃至到全人类,在这些不同层面上都可以找到相应的作为人群互相认同的宗教宣讲以及相应的宗教性质的社会团体。除了在全人类这个层面上的宗教宣讲外,其他层面上的宗教宣讲对于各自层面上的人群整合的作用,目前仍然无法避免理论上的排他性。很多学者也已经认识到,宗教对民族关系的影响,可以说是一柄双刃剑,既可以成为民族团结的粘合剂,也可以成为制造民族冲突的祸水。如何既发扬宗教的社会整合之利,又避免宗教在社会部分整合部分排他方面之弊,这个问题的解决,实际上涉及了宗教间关系究竟何种模式可取的问题。依笔者之见,这个问题的解决应当是一个缓慢的伴随着各大宗教的世俗化或信仰非体制化过程的过程,在这个全人类视野遍及人心的过程中,非传统教会体制化的耶稣信仰可能具有独特价值[⑦]。即使是具有普世眼界的几个世界性大宗教的整合全人类的一些宗教宣讲,也仍然需要解决一个“教内和教外”或“信与不信”的问题。
3、回答终极关怀
在汉语语义上“宗教”之“教”也就是教化之“教”。在汉语里“宗教”一词的含义就是“以对超越者的信仰名义对于世人的教化”。故一个文化系统能够被称为“宗教”的不可缺少的一个要素乃是对于超越者的信仰追求而不是体制,而超越者的“超越”也主要是指对于此岸世界有限生命的人格化的超越而非无生命的超越,追求生命的永恒乃是所有宗教的核心主题。德裔美国著名神学家保罗·蒂利希广为世人熟知的一个命题,就是认为信仰是终极关怀(ultimate concern)。终极关怀何以会发生呢?人在世界上的存在,虽然是有限的,但是人和其他物种不一样的是,只有人才有思想,才会思考生死存亡这一根本问题,只有人才有超越有限追求无限以达到永恒的一种精神渴望,也只有人才需要给予人生实践以终极性的价值和意义根据,只有人才思考生命乃至宇宙的“阿拉法、俄梅戛”问题(《启示录》22章13节)。这不仅仅是人类的生命经验,《圣经》也曾明确宣告:上帝将永生安置在世人心里。(《传道书》3章11节)也就是说,人类的神性生命天然地追求永恒,人生天然地追求永生,终极关怀本质上就是对于个体生命如何超越有限的关怀。鲁迅早年曾经肯定地说:“人心必有所凭依,非信无以立,宗教之作,不可已矣”。[⑧]鲁迅所肯定的人心必有所凭依的内容无疑地也只能是终极关怀。在终极关怀问题上获得了解答和信仰,人心就可以获得安息和安慰,特别在现代社会,知识的无限爆炸使得人类越发感到自身的渺小有限,感到未知领域的广阔茫然,似乎人们为避免自我异化和生活的机械化,更加需要生命关怀和灵性超越。在当今世界,进化论在学术界存在的争议,一定意义上也对终极关怀话题的被重视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上下寻索,我们可以看见,能够彻底解决人生涉及永恒的价值烦恼的,不是酒色财权,不是死亡和睡眠,不是目前单纯和工具性挂钩的自然科学,也不是民主政治,惟有饱经人类历史风霜的各大传统宗教资源可以承当这样的价值维护使命。回答终极关怀以维护人类社会价值,这是宗教信仰的最重要最核心的现代存在价值所在。倘若没有这一点,宗教信仰的文化承载功能和社会整合功能也就基本丧失了核心依据。
宗教的三大功能,可以从三个层次观看:最深层的是回答终极关怀,最表层的功能是社会整合,处于中间的环节就是文化承载功能。终极关怀通过文化承载而达成社会整合。
二
张岱年先生指出:古今中外的终极关怀有三种类型:1、皈依上帝的终极关怀(例如基督教);2、返归本原的终极关怀(例如道教);3、发扬人生之道的终极关怀(例如儒教)[⑨]这些终极关怀类型我们姑且认为都能够带给人们心灵一定的安慰,都是有效的终极关怀类型。既然我们相信,回答终极关怀是现代社会宗教存在的最核